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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乌尔姆大学精算学教授陈安

  发布日期:2023-03-10  浏览次数:

陈安教授是德国乌尔姆大学数学与新葡萄8883官网amg教授,博士生导师,德国保险与金融数学学会(DGVFM)理事,国际精算协会(IAA)期刊(ASTIN Bulletin)联合主编。陈安教授长期从事养老金、最优资产配置、金融与保险中的风险管理、衍生品定价等多个领域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在保险、精算和金融领域的顶级刊物Journal of Banking and Finance, Journal of Risk and Insurance, Insurance: Mathematics and Economics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European Journal of Operational Research等期刊中发表论文50余篇,主持多项国家级项目。陈安教授于2022年秋季为复旦学生讲授蒋学模经济学讲座课程“Life Insurance and Pension Risk Management”,之后,我们有幸对陈安教授进行了专访。


一、专业见解

记者:能否请您谈一谈,通过人寿保险与养老金风险管理(Life Insurance and Pension Risk Management)这门课程,您希望学生能从中获取一些什么呢?

陈安教授:随着老年人口占比的不断增加,中国已然进入老龄化时代,养老金缺口等各种风险逐渐显现,而中国的保险业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保险市场尚不成熟(如寿险及养老保险产品单一),在应对养老危机方面还须充分汲取国际经验。在保险与养老保险领域,比较传统的是学习风险理论(risk theory),风险测度(risk measure),概率论(probability theory)等;而现在关于人寿与养老保险的比较前沿的研究中,越来越多的学者则是结合金融数学(financial mathematics),经济学(economics),数据科学(data science)等学科的方法来评估保险合同,给合同定价,以及给相应的合同做风险管理等等。因此,我也希望通过这门课程,帮助同学们了解并学习不同学科在保险和精算领域的交叉应用。

记者:您认为人寿保险与养老金风险管理这个领域的未来研究导向会是什么呢?您的课程中也提到了一些新型养老产品,您认为这会是未来的专注点吗?

陈安教授:很多发达和发展中国家都面临如何应付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当然处理老龄化问题本身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单单设计一个新的产品是很难达到目的的,但最起码可以通过开发一些比较新型的产品,降低顾客或者保险公司面临的长寿风险,或是在不同的顾客群体中分散风险。比如说我们一般的年金产品里,保险公司会承担所有的长寿风险,而设计的新产品则更多的是提倡让顾客与保险公司共同分担长寿风险,如此一来,产品在价格上也会变得更便宜,保险公司相对就不需要持有过高的资本储备。此外,也可以通过机制设计将风险高的顾客群体与风险低的结合起来,共同分担风险,实现转移部分长寿风险的目的。

长寿风险市场尚且属于一个新兴市场,它的体量相对来说还比较小,不如金融市场发达。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这个市场还有很大的开发潜力。在研究方面,除了去探索如何分散转移长寿风险外,还可以考虑更多的市场因素,如信息不对称问题,怎样设计产品能让大家更愿意去购买和长寿风险挂钩的产品,如长寿债券等等。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我个人觉得比较有意思的话题,传统的研究中往往假设长寿风险与金融风险是相互独立的,然而近几年的事实发现,疫情在造成很多人死亡的同时,也会导致金融市场的低迷。这也就是说长寿风险与金融风险是可能存在相互作用的,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很多,可能在今后也是一个比较值得探索的领域。

记者:非常感谢您的回答,听了后我也深受启发。不过我们知道现在相当一部分考虑金融风险的养老产品定价理论研究,都是基于一个完全市场的假设来开展的。而现实中市场却往往是不完全的,也就是说理论与现实可能存在一个脱节的问题。所以您认为目前的这些理论研究对于行业实践有哪些启示或者借鉴意义呢?

陈安教授:事实上在金融产品定价方面一个最重要的假设是无套利(arbitrage free),而这个假设本身对完全与不完全市场是同样适用的。只不过在完全市场中可以找到唯一的无套利价格,而在不完全市场中可能有无数个无套利价格。怎么去应对这个问题呢?举个例子,在当前一些关于good deal bound在不完全市场运用的研究中,对于不完全市场,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市场风险溢价(market risk premium)是多少。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历史数据估计出一个区间,而根据这个市场风险溢价的区间,就会有一个相应的合理估值的价格区间。回到我们的问题上,也是同样的道理,尽管在不完全市场可能找不到某一个对应的无套利价格,但至少可以估计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

当然在我们的课程里,为了让同学们有一个比较基本的认识,我们还是在一个完全市场的框架里,假设死亡风险与金融风险相互独立,并没有考虑长寿风险等因素。理论研究也是同样,首先要简化问题,对问题的组成部分,如各类风险,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后,再逐渐将更加现实层面的因素纳入考虑。因此,理论研究不仅能丰富行业对不同市场间的相互影响、其所涉及业务(如风险管理)以及相应主体(如保险公司与投保人)的认知,还能为行业实践提供新的方法与思路(如产品定价)。

记者:我们注意到,您在课程有着重介绍市场一致估值方法(Market-Consistent Valuation)。我们想知道,在您看来,用这种方法有什么优势呢?

陈安教授:这要看与什么相比,市场一致估值方法是源自于财务会计(financial accounting),与之相比的也就应该是之前的账面价值估值方法。然而这类账面价值估值方法有很大的局限性,它不能很好地反应市场上价格的变化。市场一致估值方法的核心优势在于可以复制至少部分的市场风险。对于剩下的未能复制的另一部分的市场风险,则是相对主观的,比如可以去找到一个好的模型,或者说条件,比如风险对冲的条件、定价条件等。

另外,这个方法还可以与监管框架结合起来。举个例子,在偿二代(Solvency II)框架下,产品定价价格应为最优估计而来。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可以将生命表看成根据历史数据得来的最优估计,在此基础上,再加上根据监管要求的方法算得的风险边际,以此来得到我们的产品定价。此时,我们可以将这个风险边际看做是一种市场一致估值方法得到的,如果我们换一种市场一致估值方法再去估计这个风险边际,就可以以此判断相应的监管规定是否合理。

记者:谢谢您的回答。说起蒋学模课程,还有一点我个人比较好奇的是:您在课程中还介绍了许多不同的保险产品,如一些保证型、投资型的年金或者寿险产品。这些产品相较于传统型年金和寿险更为复杂,当然保险公司可以通过各种定价方法降低他们的保障风险,投资风险等。但站在消费者的角度,这些相对复杂的产品在定价上对于他们是不透明的。那么作为消费者的话,应该如何进行产品比较,做出选择呢?

陈安教授:你说的是对的,所以保护消费者权益可能最主要的就是靠监管来规范。在德国有一个专门的产品信息标准,规定了例如哪些产品信息需要披露,以保护消费者的权益。更具体一点说,由于保险产品比较复杂,普通消费者很难理解到他们会得到怎样的回报,此时,监管部门就要求保险公司给消费者展示几个情景分析,比如在市场很不乐观的情况下,产品会给消费者怎样的收益。

记者:谢谢您的回答。您一直在欧洲从事人寿与养老金的研究,目前中国也在不断探索养老金改革的方向,那么能请您简要谈谈欧洲养老金制度改革的情况吗?

陈安教授:在欧洲,就养老金制度改革而言,我觉得比较先进的国家是像荷兰、丹麦这些体系。比如说如果你去拿产品来说的话,一般就是确定收益制(defined benefit)和确定缴费制(defined contribution),而刚刚提到的这些国家早就开始转型。确定收益制与确定缴费制就像是两个极端,而现在他们正在寻求和研究一些模型,去更好地结合确定收益制和确定缴费制的优点。比如现在荷兰比较流行的就是所谓的 collective defined contribution,即基于确定缴费制度,再设置一个缓冲(buffer smoothing system),而集体(collective)缴款的特性则类似于先收现付(pay-as-you-go)的那种体系,以这样的结合来达到更好的风险共担的效果。不过,欧洲也不是每个国家的养老金制度改革都走在前沿,比如德国到2018年才引入完全确定缴费型(pure defined contribution)养老金制度,而且很多地方还没有真正实施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中国跟欧洲国家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即人口老龄化,养老金在未来肯定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中国国情与市场又与欧洲有着很大不同,所以还需要结合自身情况进行改革。

二、学术经历

记者:非常感谢您的回答,我也深受启发。您是精算学领域的专家,然而我们也注意到,您之前的博士研究方向是经济学。我能问一问是什么让您对精算学产生兴趣的吗?能否展开聊一聊您的学术探索之路呢?

陈安教授:我刚开始的时候在德国也比较迷茫,没有说一定要说去做精算或者是做某个方向,就是比较向往教授这个职业。我是在波恩大学读了经济学博士,毕业后去阿姆斯大学做博士后,而在阿姆斯大学里面我待的组是精算组。然后在博后期间我发现精算学科很有意思,它是一个综合学科,不仅用到统计学和数学的知识,还要懂经济学,数理金融的内容。我在读博士的时候,虽然读的是经济学,但是当时我的指导教授的研究方向是在金融数学上,所以对于我来说,也得到了一些数理金融方面的训练,这也就使得我之后在做寿险精算方面的研究比较容易上手。在博士后期间,我接触了一些涉及精算、养老与人寿保险相关的研究,也将金融与金融数学的方法运用在其中。之后,就慢慢开始对自己的研究课题进行拓展,比如怎么把年金和tontine结合起来形成Tonuity计划,并从个人、保险公司等不同角度去进行讨论。自然而然地,我的研究方向就越来越偏向于寿险精算。

在博后时期结束后,我从荷兰回到了德国。我当时拿到三个教授岗offer,分别是财务会计,金融,和精算。最后我决定接受乌尔姆大学的offer,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乌尔姆大学的精算学科很厉害,在全德排名第一,在世界排名也很超前,所以有一些慕名而去的意思。我从2012年加入乌尔姆大学后,因为我带的是保险精算组,所以我相对来说就会更加专攻人寿与养老保险这个方向。

记者:您非常年轻就当上了教授,学术成果十分高产,也在很短时间内成为了乌尔姆保险系的系主任,研究与管理两不误,能请您分享一下您的经验吗?

陈安教授:我相对来说确实比较年轻的就当上了教授。相对来说,我觉得我还比较勤劳,然后就是找到了一个适合我的方向。因为我的背景也不是纯精算,所以就需要要找到合适的点,把自己的强项给运用起来。

我的强项相对来说的话,就是我有经济学、金融数学和金融背景,然后再加上一些精算的知识,在博士后期间也学了很多组合管理的东西。将所有的这些结合起来看的话,至少在学术界我们这个方向,这样综合的研究者不是很多。

此外,我本身是一个Simple model believer,首先是去找一个我觉得有趣的,具有社会意义的问题,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我再去找一个思路,最好是能用简单的模型就能解答这个问题,当然这不是每次都能奏效,在不行的情况下,我可能会想着要去学一些新的东西,所以一直是一个边探索边学习的过程。

关于学生管理方面,我觉得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很喜欢这份职业,有热忱,我也带了一批很好的学生。我觉得最好的激励年轻人的一种方法就是你自己也很努力,所以我很愿意与大家一起动手一起做,一起做科研,一起成长。

最后一点就是,由于我现在在德国生活的时间也与在中国待的时间差不多长了,我也在尽力把中国人的优点(比如很勤劳)与德国人的优点(比如非常有条理)更好地结合起来,用在工作与生活当中,采众家之所长,用于己身,看到工作的成果以及自己的成长,还是很欣慰的。

记者:您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我很好奇在生活中的您是怎样一个人呢?作为一个女性教授,想必照顾家庭也会花去许多精力,能请您谈一谈您是如何平衡家庭与工作关系的吗?

陈安教授:目前来说,我觉得我女儿是我生活里面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我发现小孩子是一个很诚实的群体,你跟小孩子的关系就完全与你花在他们身上的时间成正比,你花的时间越多,小孩和你的关系也就越好,然后你想教他/她什么东西的时候,或者说你想跟他/她共同学习的时候,就会变得简单很多。然而如果哪一天或哪个星期事情太多了,陪我女儿的时间少了,我就会觉得很不安,也不太能专心工作。所以我觉得对于我而言,一个很明确的点在于,无论我自己的工作情况是怎么样,我一定要先保证有足够的时间陪女儿。在确保了这一点之后,工作上最大的改变就是:以前是从早到晚连贯的工作,而现在则是每天大概从下午的4点到晚上8点左右,工作就更灵活,会专门花时间给女儿做饭,陪她学习等等。现在确实是时间管理变难了,所以比起以前,工作上我就会要求自己更加高效一些。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没有小孩的时候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和朋友社交,或者摆弄自己的兴趣爱好上。有了小孩后,可能相对来说的话只会和一些非常好的朋友经常来往,自己的个人时间也会少很多。

三、学术建议

记者:学术研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早期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坚持不懈地付出,往往缺乏及时的正向反馈,这对于年轻的学者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对此,您有哪些话想对年轻的学者说呢?

陈安教授:最主要的就是,要耐得住寂寞。还有我觉得就是要多读文献,增加对课题的敏感度。因为年轻的学者一般都对一个方向很专,在这个方向你什么都懂,但是到了后来,比如至少在博后期间,就要想着怎么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向外拓展,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当然这些随着时间的积累,看的文献越多,接触的文章越多,听的报告越多,你的研究领域可能就会自然而然地丰富起来。

记者:谢谢,非常受用。最后我个人还有一点困惑:我们这一代从小就开始读书,可能一直读到博士,再后来如果选择走到学术道路的话就留在高校,也就是从始至终都处在象牙塔里面。而我们要做的研究却是去分析这个行业,但我们又从未真正涉足过这个行业。那么,这样做出来的研究会真的对行业有帮助吗?

陈安教授:这一点我觉得乌尔姆大学是有优势的。我们接触了很多业界的问题,比如现在我们系写硕士论文的学生,许多都是从业界实践发现问题,再想办法去解决。然后你会发现在风险管理与保险定价上,尤其是在人寿跟养老保险方面,业界可能与我们学术研究的差别也没有太大。另外,我们学校也会组织很多研讨会,邀请业界的从业人员过来作报告,讨论现在实践中遇到的问题,怎么解决等等,所以学界与业界的联系是十分紧密的。

是的,研究不是空想问题,需要与实践相结合,一直在“象牙塔”里也不代表就一定与现实脱节,这是个人选择问题。一个好的研究者就要对自己有要求,不仅需要高校给提供与业界交流的机会,也要自己去寻求了解现实情况的机会。现在的学者们也不都是一直待在学校里的,在一些小一点的国家,比如荷兰,你就会发现好多教授就是80%的时间在学校里当教授,20%的时间是在业界工作。

对于我来说,文章发表了当然开心,但更开心的是发现自己做的东西被别人用到了实际中去。比如我做的tontine相关的文章发表后,就有许多人联系我,比如来自比利时和加拿大的一些公司,还有一些通过这类研究看到tontine类产品优势的国家的政府机构的人员,想借助这些来改善他们年金制度中遇到的问题,也来找过我。这种时候,我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如今的人口老龄化导致了很多国家他所有的养老保险的话都在改革,我们的研究方向自然也会涉及这些内容,我也很喜欢思考养老保险的体制应该怎么改革,或者说怎样让体制更完善,实现可持续发展。

记者:十分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深入浅出且让人受益匪浅。


总策划:寇宗来

本期记者:陈羽莎

指导:许闲

审核:韦潇

执行:纪红梅

出品:学科与人才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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